巴西共产党前总书记伊万·皮涅罗:论巴西共产主义政治
原编者按
2023年2月20日,“今天的马克思列宁主义”(MLToday)网站刊发文章,发布了墨西哥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机关报《砍刀》(EM)于2023年1月25日对巴西的共产党(PCB)的前总书记伊万·皮涅罗(Ivan Pinheiro)的采访内容。伊万·皮涅罗出席了墨西哥共产党(PCM)第七次大会,并被授予大卫·阿尔法罗·西凯罗奖。
论巴西共产主义政治:采访伊万·皮涅罗
“我们不能支持一个阶级和解的政府。当卢拉当选并就职时,这不是一个左翼政府,而是一个资产阶级政府,尽管社会民主”
《砍刀》: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伊万·皮涅罗同志。我们党(墨西哥共产党)非常尊重巴西的共产党的革命重建进程。事实上,它是我们在2010年第四次代表大会上采取新步骤的一个重要范例。请您向我们介绍一下巴西的共产党的革命重建的背景和内容。
伊万·皮涅罗:自1982年以来,我一直在巴西的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任职。那时巴西的共产党是非法的,因此那是一次秘密大会。我曾参加过一个武装斗争组织——“十月八日革命运动”的成员,我在1974年入党,当时它仍是非法的。
20世纪70年代末,在民主阵线问题上,我开始同中央委员会的路线产生分歧。
在那之前,我认为这一政策只是战术性的。在独裁统治最艰难的阶段,我认为这似乎是正确的,因为工会和群众运动非常薄弱,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巴西的共产党也被严重削弱,许多没有流亡的中央委员会成员被监禁和暗杀。
然而,在1979年下半年,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独裁政权开始了所谓“缓慢、稳妥和渐进的政治开放”的进程,放宽了一些紧急状态法,并开始对受政权迫害的人实行政治赦免。在这一时期,巴西爆发了一场重要的工会和工人运动,几个部门的工人进行了罢工。在那里,我们这些与党的立场不同的人,开始为修改民主阵线政策的必要性辩护,认为有必要建立一个左翼阵线,就像当时的巴西劳工党(PT)一样——它不是今天的改革派政党,而是激进的劳工党,其中有一些人自认为是社会主义者。
然而,在整个80年代,巴西的共产党一直与资产阶级所谓的“民主中心”的一些部门保持结盟。一些同志,主要是我们这些积极参加工会运动的同志开始讨论这些问题,我们开始在不同时期对抗改良主义。中央委员会强迫我们反对罢工,理由是罢工不合时宜,因为罢工“阻碍”了民主转型。我们认为恰恰相反,罢工和群众斗争加速了军事独裁的结束,因为已经有迹象表明,统治阶级将他们的独裁形式改变为资产阶级民主。
1982年至1983年间,在巴西的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占主导地位的改革派迫使我们与我们同巴西劳工党正在建立的中央工人工会决裂,因为对他们来说,中央工人工会似乎是“左派”。事实上,优先联盟是与巴西民主运动党(MDB),即领导民主阵线的资产阶级政党。我们没有参与建立巴西工人统一中央工会(CUT),而是在官僚工会主义者的领导下,帮助建立了另一个中央的、和解的、温和的工会。
十年间,内部斗争愈演愈烈。我一直认同路易斯·卡洛斯·普雷斯特斯(Luis Carlos Prestes)1980年退党时在《致共产党人的信》中提出的批评。但我不认同意他退党的决定,因为他认为仍然存在阻碍内部斗争的条件……
尽管我们内部多次与改良主义作斗争,但在20世纪80年代末,欧洲共产主义者和官僚主义者仍然在中央委员会中占多数。1991年7月,柏林墙已经倒塌,改革正在推进,他们试图在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上消灭我们的党。
预见到这一点,我们在内部形成了一种趋势,并公开承认了我们的成员资格。我们发布了一份文件,名为“我们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共产主义者”,我们发起了保卫巴西的共产党的全国运动,我们参加了已经在全国范围内组织起来的代表大会,并且以微弱的票数优势,成功地保住了党,在中央委员会中,我们不断进步,从少数人,不足10%,到中央委员会的三分之一左右。
尽管如此,在苏联解体几天后,政治委员会决定在十五天后召开中央委员会会议,会上多数人同意于1月25日和26日在圣保罗召开特别代表大会,大会只为一点,那就是建立一个“新的政治组织”,即解散巴西的共产党,创立一个社会民主党。
这次代表大会召开后,我们立即开始努力在全国范围内选出大多数代表。每个小组和区域委员会会议都是一场激烈的斗争。但是我们不指望清算主义者的诡计——他们通过认可非党员可以参加代表选举来改变关于提纲的争论。
我们估计,在这次“代表大会”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代表来自党外。因此,我们以这种方式于1991年12月在里约热内卢市召开了保卫巴西的共产党运动的全国全体会议,来自不同州的同志都参加了,我们不承认欺诈性的代表大会,并在同一天召开全国政治会议,以维护和整顿我们党。
1992年1月25日上午,我们在圣保罗召集了大约400名同志参加了我们的第一次全体会议,然后我们决定游行到清算主义者会议的地方,在那里我们要求能够揭露我们不承认那个“代表大会”的原因,并告知我们将回到我们开会的地方召开巴西的共产党全国组织会议,我们发表了政治宣言,选举产生了新的中央委员会,并在一年后召开了第十次代表大会。
我们开始了党的革命重建,这在90年代的十年间是不稳定的,因为除了苏联反革命的影响之外,我们中间还有一些想要维护党的同志,不同意它革命重建。这一目标从2005年第十三届代表大会上才得到有效发展,当时那些希望我们继续支持卢拉的第一届政府的人开始在2003年1月离开了党。
我们2005年的代表大会打破了分阶段建设社会主义的思想(etapismo),确定了革命的社会主义战略和党的马列主义性质。我们反对卢拉政府,推进革命重建,这不是一个有终点的过程,而是一条漫长的道路。然后,我们在2008年3月召开了全国组织会议,在2009年10月召开了第十四次党代会,墨西哥共产党(PCM)和希腊共产党(KKE)都出席了会议。当时我们推动了一个重要的国际研讨会,我们把自己放在当时已经建立《国际共产主义评论》的政党旁边,并翻译出版了第一期《国际共产主义评论》。
《砍刀》:“左派”组织如何看待这一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革命政策以及与卢拉政府的决裂?我指的是发生在巴西和拉丁美洲的政治环境下的事情。其他共产党和组织对你们政党有什么看法?你的行动是明确而勇敢的,因为它发生在进步主义兴起的时候。
伊万·皮涅罗:自从巴西的共产党与卢拉政府决裂,甚至在他的第一届政府中期,在拉丁美洲第一次“进步浪潮”中,巴西的共产党是少数几个公开支持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人民军(FARC-EP)的政党之一,“左翼”,包括一些共产主义组织,认为我们是宗派主义和极左派。我们不需要对第十三届代表大会进行自我批评。相反,我们大胆地谴责进步主义麻木了阶级斗争,促进了劳资和谐,这在第二次“进步浪潮”中表现得更加明显。
直到本世纪初,我们与其他共产主义组织的关系都非常薄弱。政治上和物质上存在的巨大困难导致我们未能设法扩大我们的国际关系。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生存。苏联已经倒下。没有任何组织像它一样如此致力于整个俄国革命史。例如,巴西共产党(PCdoB)曾亲华、亲阿尔巴尼亚。人们说我们活不过几个月。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巴西共产党已经壮大,有了议员,与卢拉政府结盟,还在国际论坛上说巴西的共产党已经不存在了。因此,我们从21世纪初,特别是2005年之后才开始出现并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发生联系,从那时起,我们正确地选择了拉丁美洲作为第一个接触的对象,与墨西哥、巴拉圭和委内瑞拉的关系更加和谐。
《砍刀》: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看到在支持卢拉和进步主义(所谓的第一波进步主义)的现象出现并被其他组织看好时,你们提出了批评的立场。您早期对进步主义的批评和对社会主义斗争的肯定是当前政治形势下值得思考的一个例子。你们党的战士们知道这段历史吗?是否有任何具体的文件或书籍总结了这些内容?
伊万·皮涅罗:我们的武装分子和朋友们都非常了解这段历史,我们可以从中吸取很多教训。关于这个问题有很多视频、文本、辩论和文件。特别是,我写了一些关于它的文章,包括《巴西的共产党的革命性重建》,我在2019年墨西哥共产党举办的国际研讨会上发表了这篇文章。
《砍刀》:在什么时候有了进步主义、卢拉政府等可以以任何方式帮助共产主义者的想法?如果会同他们决裂,那么会在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和解?是什么影响了这种和解?
伊万·皮涅罗:在2002年的选举中,我们在第一轮投票中支持了卢拉,尽管中央委员会在这个问题上几乎处于中立。我们中有些人已经在为自己的总统选举候选人辩护,这一观点无法避免在不适当的时刻出现分裂的风险。2006年,我们不再支持卢拉,而是寻求同与劳工党决裂的巴西社会主义与自由党(PSOL)建立一个拥有左翼话语权的阵线。在第二轮选举中,我们没有明确地正式地支持卢拉,而是建议投票反对他的对手——由于命运的讽刺和工党转向机会主义——杰拉尔多·阿尔克明成为了卢拉第三届政府的副总统。
在没有与劳工党进行任何对话并且之前已经宣布我们反对他的政府的情况下,在胜利的情况下,我们以一份名为:“在投票箱击败阿尔克明,在街头击败卢拉”的文件,批判性地支持卢拉反对阿尔克明,。这一票更多地是反对阿尔克明,而不是支持卢拉,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明确的“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
在2010年和2014年的选举中,我们不再加入左翼阵线,而是提出了我们自己的候选人,竞选共和国总统和其他有争议的职位,目的是在没有任何调和或选举幻想的情况下,提出我们的政治路线,谴责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民主。
2018年,在我看来,党中央错误地回归了左翼阵线,重新支持巴西社会主义与自由党的总统和州长候选人,但其成立12年后,大大深化了作为一个社会民主党的使命,转向了议会斗争,其更侧重于资本主义的人性化和民主化,以及所谓的“民主社会主义”的和平建设。在2020年的市政选举中,巴西的共产党重复了这一与巴西社会主义与自由党结盟的政策。
到了2022年,巴西社会主义与自由党转向激进的机会主义,并从第一轮开始选择支持卢拉和劳工党及其盟友提出的州长候选人,很明显,阿尔克明将成为副总统候选人,而劳工党正在与资产阶级的各个部门结盟,旨在建立一个比以前更具有阶级调和性的政府。
巴西社会主义与自由党的这一决定无疑对巴西的共产党选择更适当的选举政策具有重要意义,通过在第一轮中提出自己的新候选人竞选共和国总统职位,以表明该党的独立性并提出其目标和建议。
在第二轮选举中,巴西的共产党正式支持卢拉对抗博尔索纳罗,正确地谴责了政府的极右倾向、反人民政策和政变意图。在我看来,问题出现在第二轮支持卢拉的过程中,当时没有向工人们明确表示,他们不应该对卢拉的第三届政府抱有任何幻想,因为它从根本上服务于资本利益、阶级调和、拉拢工会和缓和人民运动,即使它正确地废除了博尔索纳罗的反动、不人道甚至种族灭绝的政策和法律。
卢拉确实会采取补偿措施来缓解饥饿和赤贫,但他不会采取任何方式改变巴西不合理的收入分配。我们不要指望新政府能扭转那些削弱工人权利的反改革和已经实施的私有化,也不要指望改变自由主义经济政策,除非一场社会爆发能唤醒人民群众并找到一个能承担责任的先锋队。
有必要了解的是,新政府是与资产阶级达成协议的结果,以克服这种欣快、无限制支持和与卢拉完全和解的气氛,在所谓的左派中统治,甚至在具有革命战略的政党中,最近的政变企图加剧了这种情况,这导致他高估了在巴西植入法西斯主义的风险以及在他的政府执政的四年中优先把“博尔索纳罗下台”作为目标。巴西资产阶级利用这一目标在议会批准了所有必要的反改革,以在制度危机中维持和扩大资本再生产。
《砍刀》:确切地说,博尔索纳罗有一些法西斯主义思想并不意味着资产阶级决定将法西斯主义作为巴西管理资本的一种方式。
伊万·皮涅罗:当我有幸在墨西哥共产党最近的第七次代表大会上发表论文时,我明确说过这一点。
如果仅仅取决于博尔索纳罗的意愿,那么在他的授权下将关闭国会,让司法部门保持沉默,在巴西实施一些法西斯措施。只是在当前的巴西形势下,资产阶级对此不感兴趣。法西斯主义只是在需要时才会使用的武器。
去年1月8日在巴西发生的事件让我们得出了重要的结论。
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情况对卢拉非常有利,对极右翼势力非常不利。实际上,几乎所有的机构和资产阶级领导人都强烈反对政变企图,并要求惩罚政变者,包括政变的金融家和组织者,这可能会影响到博尔索纳罗及其随从。
但有必要反映的是,统治阶级(包括与博尔索纳罗保持距离的部门)的这种果断支持,对卢拉来说,将伴随着在经济管理方面更多的和解,这样新政府就不会触及近年来的反改革和私有化,也不会触及所谓的“财政责任”和中央银行的自主权。
第一个结论是,最激进的博尔索纳罗主义者在巴西利亚发动的失败政变表明,巴西资产阶级此时对法西斯主义不感兴趣,最重要的是巴西不会成为贱民国家,因为这会损害资本主义克服危机所需的外国投资。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新的政变风险,极右翼势力将消失,也不意味着资产阶级将其民主视为普世价值,抛弃政变、独裁甚至法西斯主义。
第二,目前,在实施了有利于资本的主要反改革之后,在饥饿和苦难已经达到极端的情况下,资产阶级民主与一个阶级调和的政府是投资的最佳方案,可以恢复经济增长和资本的利润率。
第三,不仅在巴西,政变和右翼独裁不是由军方决定的,而是由统治阶级决定的,并且为统治阶级服务。1964年巴西政变产生的独裁只是形式上的军事独裁,实质是由资产阶级决定和维持的,一直持续到不再对其有利。资产阶级没有意识形态,只有利益!
第四个结论是历史告诉我们的:资产阶级只有在力量对比对他们不利、在面临无产阶级起义和革命的危险时,才会诉诸法西斯主义。这与巴西的情况大相径庭,在巴西,面对堕落的工会运动和霸权主义的改革派、建制派和日益坚定的左翼,资产阶级霸权是无可争议的。
问题在于,极右政变的失败增加了所谓左派,甚至一些共产主义者推迟社会主义问题的倾向,以保证卢拉和资产阶级民主的执政能力。我担心的是,我们不能错误地认为卢拉政府将全天受到法西斯政变的威胁,因此,我们必须与它团结一致。反对政变、反对极右独裁、与“民主”资产阶级走上不同的道路,这是正确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我们不支持阶级调和的政府。当卢拉当选并就职时,尽管它不是一个左翼政府,是社会民主主义的,但它仍是一个资产阶级政府。
在我们称为“左”的阵营中,另一个错误是强烈要求惩罚政变者,援引当前的反恐怖主义法——顺便说一下,由于迪尔玛·罗塞夫(Dilma Rousseff)的巴西劳工党(PT)政府的倡议而生效——将四年来与政变和解的英勇无畏的人物和机构视为英雄,如果我们敢于行使人民反抗的权利,这将更快、更有效、更强硬!
在我看来,一个共产党宣布将集中精力与法西斯主义和新自由主义作斗争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这就像是在说,它将继续捍卫“民主法治国家”,为更人性化的资本主义而战。今天巴西共产党人的主要任务是将工人阶级和无产阶级动员、唤醒和组织起来,为废除反改革而斗争,为更多的社会、经济和政治权利而斗争,获得解放的唯一可能的道路是社会主义革命!
《砍刀》:非常感谢伊万·皮涅罗同志接受我们的采访,祝贺他在第七次代表大会上获得墨西哥共产党对其战斗功绩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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